先得说这烟儿是啥烟儿。你要是花毛儿八七的买盒烟,一气儿抽完啥感觉没有,也就是累累腮帮子。我说的是“蛤蟆头”,纯牌儿关东叶子烟,贼冲!
我们那疙瘩,老烟民都是自己种烟儿抽,千层塔、柳叶尖、蛤蟆头……,归其也就那几个老品种。
要说种烟儿可费工夫。先得在火炕上炕苗,长到一乍高前儿出苗,就是带土栽自留地儿,往后掐尖儿、打腻虫、打叶儿、还得天天盯着抹岔。一棵烟就留七、八片叶儿,多了拐带的都长不好,全白瞎。你要是杠头非得多留,咋也不咋地,就烟没劲儿。还有掰完叶子长二茬烟的呢,各有所爱,我俩唠的不是一码事儿。
种啥玩意都得使肥。烟这玩艺更得小心侍候,纯天然,豆饼水、麻渣之类,坐地不能使化肥,好像也没听说使粪(也有说兴许使鸡粪)。
烟棵子长到一人高,大约摸儿处暑前后,开始墩烟儿,就是旱着,水大了疯长高,烟叶薄,没劲儿。根儿上那点肥水就供这几片叶儿,颜色黑绿黑绿,厚实,长到后期,叶面上凸起一个一个的鼓包,像早先女孩子做裙子的“布拉吉”,更像癞蛤蟆皮,要不咋叫“蛤蟆头”呐。借着阳光歪头瞅,小包油亮油亮的,老烟民说那是“烟儿”。
白露一下霜就割(嘎)烟(铁定得带梗,那叫烟拐子,还能上烟)、晾晒、焖烟、打捆。几十棵烟,一年的“嚼谷”有了。要是收得多存得好,隔年儿陈烟儿“贼拉玄儿”!(俄语哈拉朔——好)。
啥叫好烟儿,有说道儿:一是味儿,叶儿闻着清香,抽一口含着不吸,吐出去口有余香。二是劲儿,吸进去柔和有感觉。三是灰儿,不要火儿不说烟灰儿灰白,最好是白,有油性能挺住。
老烟民腰上都挂个烟荷包,抽锅子的插一支小烟袋,烟锅瓦亮,卷大炮的怀揣卷烟纸。老哥俩见面边说边掏,你挖一锅子我卷一炮,你推我让,争着让对方先抽一口自己的。“品品,咋样?”,暗地里都想压过对方一头子。
“行,有点儿劲儿,不呛还不要火儿(时候稍微一长就灭叫要火儿),咳咳,咳咳咳”。他不呛,别人够呛。
那天下晚儿黑,二八拖拉机拉着班长以上干部去团部礼堂听“红小鬼”讲革命传统。内容精彩没啥说的。台上神采奕奕,越讲越来精神儿,台下鸦雀无声,满怀敬仰洗耳恭听。受教育嘛机会难得。
干了一天活儿了咋说也累,小礼堂不大点儿赛满了人,空气污涂又暖和,时间一长我这困劲儿上来了。起先眼皮打架,摇晃摇晃脑袋死劲儿睁开眼,没几秒钟眼皮又沾到一块儿了。长条木板凳没地儿靠,胳膊肘拄着膝盖托着腮,一闭眼就顶前排后腰;坐直了左一歪右一歪撞两边肩膀。掐大腿?掐哪儿也白瞎,反正我是困得东倒西歪,血招没有啦。
旁边老马(工作组的,老山东,大好人,不笑不说话,一笑嘴成月牙眼成一条缝)看我实在可怜劲儿,悄没声儿递过一支卷好的大炮来,“伙计,蛤蟆头,抽口儿提提神儿”。
不管啥招儿,就怕没招!我接过来叼上,老马打火机凑上来,嘬头一口烧掉纸头,又嘬,把烟一口吸进肚子。
随着吐烟呛得咳嗽两声,就这一口,顶住了,先像噎住似的,半天喘不过气来,接着就感觉脸发白,嘴唇发木,脑门唰一下凉了。
慢慢的浑身发软,硬撑着,俩手紧抓着板凳,光想闭眼睛。头发蒙眼发黑,明摆着台上声情并茂讲传统,可就见人影搁那噶比比划划,感觉像看无声电影,看也看不真楚,听也恍恍惚惚,人就像包在白蒙蒙的水汽里,一睁眼白花花地刺眼睛。除了自己个儿难受心里明白,别的啥也顾不上,这回算明白了啥叫“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”了。
气儿不够使,说邪乎点心好像都不跳了,接着后脊梁,胳膊、手脚噌噌冒凉汗,脑门、脸、鼻子尖儿、脖子上的汗哗哗往下淌……
老马吓坏了,抓着我的手执劲儿胡噜,“没事吧,没事吧?”,我木呆呆有气无力地说“没事儿”,为了“没事儿”还使劲儿挤出点儿笑容来,估计比哭还难看,指定。
不知熬了多长时间,自己觉得脸不那么凉了,身上汗不淌了,出气儿慢慢匀乎了,这口烟劲儿才算过去。就那,直到散会,走道还跟踩棉花似的。
“不嫌乎磕掺,打六年级我就抽烟,炮也没少卷,一回也没醉过呀!”。
咋的,听这口气不服哇,城里还能抽着啥好烟儿?就你卷炮那老破烟顶多也就是“二茬子”!啥前儿我给你整一炮正宗的蛤蟆头照量照量。啥叫行啦行啦,不敢?那就别跟我俩扯犊子。
(本文是回忆加修饰润色。坚决支持禁烟,尤其是让烟草远离儿童!)
附录:东北人抽旱烟,根据烟叶的加工方法不同,分为红烟、青烟和黄烟三种。红烟色好味浓劲儿大,抽的人比较多;青烟俗称“蛤蟆癞”,抽出的烟闻着很刺鼻,但抽的人觉得很过瘾;黄烟是烤烟,金黄色,劲儿比较柔和一些,女人抽这种烟的比较多。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后,纸张已不像以前那样缺乏,过去抽烟袋的人很多都陆续改成了抽喇叭筒形的卷烟,炕上烟笸箩里放着裁好的卷烟纸。常在炕上玩的三四岁的小女孩都会卷烟,大姑娘当然也会,只是当着生人的面不再像以前那么好意思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