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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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生第一次抽烟和喝酒,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。
而对茶的嗜好,也就是说真正把喝茶当作一种享受,那是在我三十岁之后。
十五年前,在广东大亚湾的一个孤岛上,由于连日刮台风,运送日用货物的船只无法靠近岛上,因此,我在抽完最后一包万宝路之后,决定戒烟,并且戒的非常成功,十三年来,已经没有了想抽烟的欲望。
如今回想起来,觉得有些奇怪,当时在岛上,香烟和酒甚至连淡水都耗之殆尽,从烟、酒、茶三者的食用方便上看,香烟可以说是与人最为贴身随意的了。为什么我戒了烟而没有戒酒和茶?百思不得其解。
从十八岁至今,二十七年了,经我的手也不知丢了多少空酒瓶。平生喜好游历,每游至一地,必寻佳酿。对于酒之优劣,我向来认为:饮之为实,耳听为虚。不分贵贱,只要没喝过的酒,总要先尝尝再作定论。
我始终强调,饮酒必须有主见,必须对杯中之物有见解。古人云:何以解忧,唯有杜康。我以为,酒的妙处不仅仅是解忧,而更在于饮之遣兴、醉之豪迈。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同时也酝酿了一方酒的灵性。而这富有灵性的酒,反过来又滋养了一方人的情怀,熏陶了一方人的气质,开拓了一方人的胸襟。
各地的酒之精髓,常因地域风貌不同而各呈异彩。
川藏云贵,地处峡谷峻岭,江水湍急,云雾稠密,所酿之品皆以醇厚甘美为其所长;酒性甘绵而回味悠长,饮之浅者心身逸然,饮之深者则醉意沉厚,就像此地的降雨,细雨生雾,暴雨腾云。然而不论深浅,其醇香气息萦绕口齿唇腔久久不绝。其酒后之韵宛如雨雾之中远处传来的川江号子,低沉悠长,憾人心髓。
齐鲁燕赵,气候干爽,平原舒展,山岭雄壮,此地所酿之品,酒性爽烈,入口饱满,宛如莽汉持长枪大戟迎面杀来。可是如果用心品味,其韵味则更像此地的雨,不雨则罢,雨则暴烈迅疾,眨眼间,雨过天晴,艳阳高照,于是乎,雨水、汗水不分彼此畅流于肩脊项背。
晋陕大漠,黄土高厚,风燥水薄,然而此地遇有良泉美水,所酿之酒则品性凛冽,其韵味之中饱含一种如此地甘霖般降雨的迅疾甜美,只一瞬间,便被一股凛冽的冲击波将这种甜美挟带到更辽阔的空间,那是马头琴、信天游和花儿的世界。
江南水乡,地域舒缓悠扬,小桥流水,稻谷飘香。此地所酿之品,绵甜软口,而酒性却如江南雨季,湿润甜糯的感觉缠绵如缕,每每酣畅之后,便将慵懒无力的身躯依在小桥流水的窗边,听那雨打芭蕉最是绝妙。
因此,对于酒,如果用我切身的体会为其定位,我认为,这种神秘的浆液更像是沐浴人类灵性的苍天之雨。
我对于茶的嗜好,是在年过三十以后,年轻时,虽然四处游历,却极少用心去品茶,浮躁的心绪难以捕捉到茶的神韵。
佛家说:茶中寓禅思。我要说:茶是一阵风。
参禅须有慧根,品茶要有心境。
慧根出于禀赋,心境在于修持。
中国古代文人对饮茶过于讲究,其实已偏离修持心境的正道。明代书画家徐渭说到饮茶的环境强调:“茶宜精舍,云林竹灶,幽人雅士,寒宵兀坐,松月下,花鸟间,清白石,绿鲜苍苔,素手汲泉,红妆扫雪,船头吹火,竹里飘烟。”此种境地,其实只是书画家心目中营造的艺术图景罢了,与现实的饮茶环境有着相当大的差异,这一点,是与茶本身所先天具有的造化旨意相违背的。
我坚信,真正的茶道如风一般,无所不在。
茂林修竹,幽人雅士,谈佛论玄,妙语连珠,此时饮茶,意境入禅,风来疏竹,风去而竹不留声。
田头垄上,村夫农妇,挥汗如雨,劳作不休,此时饮茶,消渴解乏,风行肺腑,风去而百骸舒畅。
所以,以不同的心境饮茶,茶就是不同的风。饮者有其心,沐者品其味。
茶是有色相的,同时,又是无色无相的。
茶有色相:其汤色,其茶型,其生养之地,采摘之时,煮泡之水、盛用之具,均可极尽讲究,极尽奢华,以达到赏心悦目,取悦口舌之目的。
茶无色相:以茶参禅,茶已非茶,不在滋身,而在修心,此时之茶,已与六根无关。
酒如雨,淋者皆可湿身;茶如风,沐者而身不留痕。
酒如雨,茶如风,凡尘风雨多,浮生若飞蓬。
悟者得真味,迷者坠空蒙。
此生既与酒茶结缘,就少不得手里要时常把玩装载酒和茶的壶盏。所以,天长日久与那些陶瓷器皿肌肤相亲,渐渐觉得那些茶壶和杯盏温润恬静,宛如相识弥久的老友。相互间已不需言辞沟通,只须会意的一瞥或轻轻把握之间,所有的心绪和意味便已交融在一起,气韵弥漫,使千百年的苍茫时空凝结在那心领神会的瞬间。
友人送我三只小盏,既可用之品茗也可借以饮酒。一只龙泉窑青瓷,两只铁胎宜均釉,三只小盏各显风姿。那只龙泉窑青瓷盏,光润如玉,应手合口,用来品味浓酽的普洱茶和醇厚的花雕都是绝佳的器皿。而那两只铁胎宜均釉小盏,一只娇媚俏小如妇,里外满身旋文如蕉叶,淡蓝色的窑变釉下闪现着浅酱色铁胎,此盏恰好可以用来品味娇嫩的绿茶和芬芳馥郁的琼浆。那只稍大一些的铁胎宜均釉盏,由于烧造时温度过高,使釉水飘化,只留下深褐色发亮的胎骨,加上形体敦厚,姿容宛如一位长者,此盏最适合于盛载烈酒,好让我们得以透过平和淡泊的氛围,去品味和承受沧桑的凛冽和冲击。
另有一紫砂壶,是一种古朴的素面井栏式壶,为名家所制。我用黑玛瑙细珠缀系壶盖,由于时常摩挲,使壶身红润泛着珠玉之光,每当沸水注壶,一团温热在手,抚之如肌如肤,与人何异?
时常与这些壶盏相视无言,想像着我与这些壶盏之间的种种情景。
天赐神毫,轻撮在壶,沸水滚注,蕴籍出奇妙汤汁,借着杯盏的温情传送,最终辗转于我的唇舌之间,浸润在我的肺腑之中。或烈酒琼浆借杯盏以腾醍香,骋豪情酣醉我怀。
与其说是我在饮酒与品茶,倒不如说是这些壶盏在和我一起陶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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