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郎中 发表于 2007-12-7 21:07:28

(原创小说) 怒虫

谨以此文,庆贺自己加入烟斗村。


怒      虫


一切诸报,皆从业起;
一切诸果,皆从因起;
一切诸业,皆从习起。
      ——《华严经》


出庐州城往东五十里,有一山横亘,南顾巢湖,北接浮槎,名为:龙泉山;山上有一寺,掩映于翠竹之丛,名为:龙泉寺;寺中有一眼泉,泉水潺潺,终年不歇,绕寺而流,因相传此泉与东海龙宫相通,所以此泉名为:龙泉;寺中有一老僧,法号:一了。
一九三八年的五月,日军在12架飞机的掩护下,侵入庐州城,此后占领庐州城达七年之久。在占领期间里,日寇时常出城到周围乡镇扫荡,所到之处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

在一个秋后的中午,空气异常的闷热,天空在积聚着厚重的乌云,这种天气在当地称为“秋老虎”天气。龙泉山下突然传闻,鬼子来了。百姓们纷纷逃往龙泉寺后山躲藏,寺里小和尚急忙向一了大师禀报,劝大师也往后山躲藏。一了大师沉吟片刻,说道:“山河破碎,修行何往?物我两忘,何须躲藏?”
于是,一了和尚独自守在寺中,在寂静中等待着。


鬼子终于来了,而且是一队骑兵。
鬼子们策马上山来到龙泉寺前,首先遇到的是庙门口两只看门的老白鹅,这两只白鹅浑身洁白如玉,额头高隆,身高足有一米有余,昂胸挺项,阻挡在庙门前,一见鬼子兵来者不善,立马扑闪长翅,嘶叫着低头向鬼子啄去;一群鬼子兵对两只白鹅的迎面而来,并不在意,纷纷下马,嘻嘻哈哈的看着好玩,其中有个鬼子兵端着刺刀向白鹅挑逗着;谁知,两只白鹅就象是训练有素的杀手,一左一右,左边白鹅展开巨翅用力拨开刺刀,右边的白鹅腾空而起,用闪电般的速度,向鬼子的眼睛啄去,同时,双翅合力扫向鬼子的面颊。就一瞬间,搏杀结束了,鬼子被击倒在地,手捂眼睛,血流满面。两只白鹅再次扑动翅膀准备新的攻击,这时,鬼子的枪响了,只见白羽纷飞,苍苔溅血,两只白鹅怒目圆睁,倒地而亡。

鬼子们架着伤员进了庙门。
领头的鬼子叫冈田,刚才开枪杀鹅的就是他。来到大殿前,只见大殿台阶上立着一只大公鸡,这只雄鸡身高两尺,红毛黑尾朱砂冠,浑身羽毛油光闪闪,点漆一般的双眼侧视着眼前的鬼子,身形如雕塑一般沉静。两个鬼子端着刺刀迈上台阶要驱赶这只鸡,就见这雄鸡猛的一声怒鸣高举双翅,这一下竟把两个鬼子吓得急忙后退,谁知这只鸡居然原地未动,但是浑身如拉满的弓弦劲气逼人。一个鬼子举枪欲将其射杀,就见这只鸡猛的收翅蹬地扑向举枪的鬼子,那鬼子还未扣动板机,鸡的一双利爪已象钢叉一般袭到面庞,同时,如钩的尖嘴疯狂地啄着鬼子的头部和眼睛,那鬼子丢掉枪连声惨嚎,无奈双眼已被血糊住,只能手足无措地与鸡肉搏,而那只鸡看来是以命相拼,双爪抠死在鬼子的脸上,双翅用尽全力扑击对手,丝毫没有退却和逃走之意。旁边上来两个鬼子抓住鸡的翅膀,硬是从受伤鬼子的脸上把这只怒极而狂的雄鸡给拽开,而后用力将鸡摔在地上,那只顽强的雄鸡还没被摔死,仍在扑腾着翅膀;这时,冈田抽出战刀上前将鸡头剁下,被剁下的鸡头依然是怒目圆睁。
就在这时,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霹雳,紧接着大雨如注,一伙鬼子急忙拥入大殿。


殿中,只有一了和尚在闭目打坐,仿佛未听见刚才门外的枪声和雷雨声。冈田在殿内环顾一番,挥手示意手下安静。接着,便从香案上拿了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,径自走到佛龛前上香。就在他闭目拜佛时,忽然,隐隐传来木鱼声。他猛然回首,却见老僧依旧闭目端坐,并没有敲木鱼,是谁在敲木鱼呢?冈田内心纳闷。片刻,又传来非常短促而清亮的木鱼声,寻着声音望去,只见打座老僧的背后有张一尺多高的紫檀条案,上面放着一尊古色斑斓的瓦罐,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。
于是,冈田走到一了和尚面前,居然说出一口流利的中国话:“这位和尚,不知你身后的罐子里装的是什么?”
听到冈田的中国话,一了和尚微微抬起头,露出冰凉如水的目光注视着他。
“一只虫。”
“一只虫?”
冈田情不自禁的走到老和尚身后的紫檀条案前,弯腰一看,那竟是一只半敞着口的蟋蟀古盆,盆盖只盖了盆口一大半。揭开盖子,里面竟然有一只蟋蟀安然的伏在里面,面对光线的猛然变化竟纹丝不动。冈田对这种敞口饲养蟋蟀的方法百思不解,再仔细看看那只虫,则更加诧异:
这是一只相貌奇特的蟋蟀,星门当中一根独须如长鞭舞动,尾部一根独尾细长如糯,小头大牙宽项,灰色长翅过尾如僧袍披身,身体干瘦,肌肉紧实,而且叫声古怪,竟似木鱼之声。

说起此虫,还有一番来历。
在立秋之后的一个夜晚,一了大师在龙泉边的山地闲踱,虽然天上有一轮明月,可是遇此烽火岁月,岂有闲心逸趣赏月?只是聊借山风来扫除心头的阴霾罢了。
将近夜半子时,蓦然间,前方泉眼处的山崖下隐隐传来木鱼之声。难道是幻觉?一了和尚满怀诧异,连忙叫随行的小和尚拿来灯笼向山崖前寻去。在龙泉的泉眼旁,有个天然的岩缝,举灯照去,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显露在老和尚的眼前:一只灰色的独须独尾蟋蟀,和一只三寸多长的红头蜈蚣缠斗在一起。
就见那蟋蟀六爪紧扣在蜈蚣乌黑的项上,双牙深陷在蜈蚣深红色头部与身躯相连的部位,随着蜈蚣一起翻滚。双方酣斗已进入忘我之境,在灯光的照耀下,毫无惊惧之态。渐渐地,蜈蚣不再翻滚,瘫在地上不动了;而那蟋蟀却仍不歇手,继续下口,直至将蜈蚣的头咬断,身体依然还附在上面象是在吃食。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,那只蟋蟀才跳离蜈蚣的尸体,来到泉水边的石头上俯身饮水,然后,在灯光下毫不惊慌地跳进岩缝之中。不一会,岩缝里传来木鱼之声。
老和尚弯着腰看完这一切,浑身泛起阵阵颤抖。

一了和尚出家前,是一个酷爱玩虫的富家子弟。就是因为玩虫赌虫,把祖上的万贯家财败尽,最终看破红尘,带着一个祖传的空蟋蟀盆来到龙泉寺削发为僧。虽然遁入佛门已四十余年,潜心修为已使凡尘俗念涤荡如烟,可是看到刚才的情景,这只异虫奇特的形貌和鸣叫,以及无比顽强的骁勇和镇定自如,仍然使一了和尚内心受到极大震撼。他知道,今晚遇到的是百年不遇的虫王。同时,也深感此虫似有佛缘,而自己又仿佛虫缘未了。

第二天,一了大师用了一整夜的工夫,将这只虫王捉住。然后拿出家传的蟋蟀盆,先用龙泉水浸泡,然后用上等的铁观音茶水将盆里外仔细清洗。这是一只宋代的苏州陆墓御窑出品的直筒天落盖古盆,千百年来,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人间的荣华富贵和雄奇跌宕,如今古色斑斓,外表有着肌肤一般的温润。四十年前,一了和尚带着这只蟋蟀盆出家,仿佛就是和这只虫有着三生约定。

此虫一般多在夜里子时前后鸣叫,今天可能是雷雨过后,所以才在午后鸣叫数声。
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了这一切,这个冈田也是一位日本玩虫高手。冈田在战前是位日本浪人,酷好玩虫,经常在中国及东亚各地寻虫。即使现在从军征战,也随军携虫。
鬼子冈田面对这只蟋蟀注视良久,方掩上盖;接着,又仔细察看和反复抚摩蟋蟀盆,显出一种爱不释手的样子。然后来到一了和尚面前说:“可以让你的虫子和我的虫子斗一斗吗?”
听到冈田的话,一了大师反问:“你们来中国到处杀人放火还嫌不够,难道和我们这里的虫子也要斗?”
“老和尚你说错了。斗虫我们是向你们学的,远在你们的宋朝时代,你们就教会了我们斗虫。但是,我看你的虫就像你们东亚病夫一样,是东亚病虫,也会像你们的军队一样不堪一击。”冈田狂妄地说着
听了冈田的狂言,一了和尚的双眼忽然闪出精光,就象一道闪电划过。
“把你的虫拿来吧!”老和尚冷冷的说道

老郎中 发表于 2007-12-7 21:10:32


只见冈田叫手下从外面的马背上拿进来一个雕花镂空皮囊,冈田从里面陆续拿出三只蟋蟀盆。
面对这三只蟋蟀盆,一了和尚说道:“蟋蟀获胜,七分种气,三分养功。你这么把蟋蟀盆放在马背上四处奔波,再好的种也被你颠残了。”
“和尚有所不知,我自打到你们庐州城,就开始四处寻访玩虫高手,可是两三年来,遇到的都不堪一击。后来,听人说龙泉山上的庙里有位和尚,早在四十年前就是出名的玩家。我今天是特来会会你的。却没想到你的虫是这么不中看。”
“老僧的虫哪里不中看了?”老和尚反问道
“你们中国的古虫谱里说:蟋蟀的品相有一色二相之说。可是你的虫浑身泛灰不红不紫,也非黄黑,无色可言,其相貌更是身形萎缩,瘦陋怪异。”
“你有所不知,我们佛家讲: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诸法空相,不生不灭;并且这虫声似击木鱼,它是古谱中没有记载的舍利种。本来我养此虫非为赌斗,敞口养之,让其来去自如,纵横造化,乐天任性;只为以人虫之缘,参佛法之妙。现在你既然寻上门来,老僧与这只虫也只好奉陪了。”
“怎么个斗法?”冈田问道
“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,不以厮杀为娱乐。所以,你把你的虫子放进我的盆里后,不许任何一方使用草秆,然后盖上盖子,待听到任何一方的虫子鸣叫后再揭开盖察看。”
“好!就依你的。”

于是,冈田揭开自己带来的其中一个蟋蟀盆,只见盆中的虫,此虫为黑紫乌头,全身一色青黑中透着紫气,六足粗壮,颈宽项厚,星门乌亮润圆如玉,两根长须向四周缓缓扫着,浑身端立未动即透出一股杀气。
冈田将虫子下到古盆里,还未及盖上盖,就听见老和尚的蟋蟀发出木鱼声,这时冈田抬头看着一了,一了示意盖上盖子。随即,四周陷入一片寂静。殿内其余的鬼子兵都被冈田驱赶到大殿外屋檐下。

大约半袋烟的工夫,就听见盆内传出木鱼声。冈田迫不及待地揭开盆盖。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,自己的虫子只这一会工夫,竟然整个脑袋被咬了下来,白色的血水淌出一摊。蟋蟀虽然成虫于土,却是水凝而成。
冈田抬头看看老和尚,老和尚连眼都未睁地问:“还要斗吗?”
“继续斗!”冈田咬着牙说
把古盆中蟋蟀的尸体清出后,冈田又打开自己第二只蟋蟀盆。这第二只蟋蟀是一只红麻头五花肚,六肢撑地,星门呈朱红色泛着金色麻丝,牙大项宽,羽翅如凝脂,腰肚两边内鳞有五色花点,一双紫须粗长如朱缨。一看便知,乃一员雄健善斗的猛将。

冈田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这只红麻头,深呼吸一口,轻轻将其下入古盆中。此时,老和尚的蟋蟀又是发出木鱼声。冈田还是依旧盖上盖子。
此时,外面的雨已停了,而屋檐仍在滴着水,这滴水声使整个大殿显出一种异常凝重的寂静。冈田的鼻翼渗透出汗珠,眼神飘忽,反衬着内心的焦躁。他不知道古盆内在发生着怎样的厮杀,更不知道自己的虫子会遇到怎样的攻击。从刚才第一只蟋蟀的惨象来看,自己的蟋蟀好像没有和对方斗夹交口,就被对手莫名其妙的将头咬断。

就在冈田心绪不宁的猜想中,忽然古盆内又传来木鱼声。此时,冈田用发抖的双手轻轻把盆盖揭开,当他看到盆内的情景,顿时目瞪口呆。
那只红麻头此时也不知为什么竟变成了黑麻头,并且全身发黑,而且,尾部的铃门(即蟋蟀的生殖器)被撕开,浑身乱颤,仿佛中毒一般。

其实,红麻头就是中毒了。本身被老和尚的蟋蟀用剪子门的口法咬开了铃门,已是致命伤。殊不知这蟋蟀的一双牙又是有毒的。这蟋蟀在龙泉山上自初秋脱壳成熟时开始,便充满骁勇好斗的野性,时常与蜈蚣、蜘蛛等毒虫相斗并以此为食,然后,饮龙泉水以平息毒性发作,自然而然的于无形中养出一副毒牙。身为虫王,整座山上其它二尾雄性蟋蟀皆闻风避之三里以外,其虫威可想而知。被一了和尚捕获后,这蟋蟀虽为天地微物,但其对于最佳栖身环境的选择,绝不比人类逊色;这只千年古盆饱蕴阴阳之气,凝结无数雄虫精魄,即使老和尚不盖盆盖,此虫每晚外出觅食后,总能自动回到盆中,甚至招引雌虫也尾随而至,在这大殿之内结铃弹琴。
冈田这时面色苍白地看着一了和尚,老和尚微微睁开眼问道:“现在如何?”其意不言自明
“我这最后还剩一只虫,这是日本虫王,是坂井德太郎少将上个月托人从国内捎来的。但是,这最后一场不准盖上盆盖。”
一了大师一听到日本虫王四个字,顿时眼睛一亮。
“好!这最后一场就不盖盆盖。”

这第三个蟋蟀盆,是一个外箍皮网的大明宣德青花天马行空官窑蟋蟀罐,此罐通体以苏麻尼青料绘制青花纹饰,画工精细,青花发色蓝中泛绿,幽菁瑰丽,笔触有自然形成的铁锈斑点,形制规正,精美绝伦。外箍雕花皮网是后来依照罐身定做的,只是为了便于旅途携带,以免磕碰。这物件一看便知是我华夏的古物,只是不知何时落入倭寇之手。
揭开罐盖,映入一了和尚眼帘的这只虫,居然使老和尚身形为之一动,不由得仔细去专注它。此虫从头至背通体红亮如火,两大腿高耸似蚂蚱,连大腿骨节都是红色的,唯独四只前爪粉嫩如玉,还有就是它的牙齿竟然也是大红色的血牙,红色羽翅中暗含金丝,星门两旁各露一只金色令牌纹路,两根火须颤悠悠四下抖动。从外形看,这应该是古谱中的金令火判头,只是不知东洋的地域气候造就了这只虫什么样的内在禀赋。此虫一看便知其腿力雄浑,下口凶猛残忍,并且,耐力持久。
看到这只虫,老和尚不由得为自己的虫稍微有些担忧。因为,刚才毕竟它已经打斗了两场,而这只金令火判头养精蓄锐到现在。看来冈田把此虫用在最后的关键一搏,是早有预谋的,前两只虫只是为了打探虚实和消耗对手的体力。
“这一场能不能用草?”这时冈田急切的问道
“你尽管用吧!”一了和尚回答非常干脆

这时,就看见冈田从皮囊夹层中抽出一个象牙长盒,随着盒子的打开,四周立即弥漫着一股药味,里面竟是一支人参,冈田掰开人参,从里面拿出一支细竹丝做杆的黄草,那细竹丝杆已变的乌红发亮。这支草用草药浸泡过后,长期存放在人参之中。
再看老和尚,竟然从旁边书桌上笔筒里,随意抽了一支日常抄写经文用的狼毫拿在手里。冈田看见后,一脸诧异。一了和尚说道:“老僧说过,养此虫毫无赌斗之念,所以也从未准备草秆。就以此聊作草秆吧!”
一场来自两个国度的虫王之战随即拉开了序幕。

老郎中 发表于 2007-12-7 21:11:50


东洋虫王下到盆中,此次,中国虫王没有象上两次那样发出木鱼声。只见两只虫王相互对峙,各自抖动着触须;中国虫王单须如剑,四下挥指,散发着劲气;而东洋虫王双须抖动充满着挑衅。

猛然间,两虫急蹬后腿,冲上前张牙咬在一处。这是冈田今天第一次看见两只虫在眼皮底下厮杀,乍看好像和平常的打斗并没有什么区别。可是再仔细一看,就发现有些不对劲。东洋虫王虽然双腿支撑力强,但是,两只和对方互咬在一起的牙却好像在渐渐变形;很显然,东洋虫王的血牙硬度和咬力都好像敌不过中国虫王。
两只虫王相互抵咬了片刻之后,忽然自动分开。真不愧是两只虫王,果然是久经沙场,双方互接的第一招,相互之间已有了彼此的了解。此时,东洋虫王的牙已经无法合拢了。而中国虫王明显感到此时再想一招制敌,确实有些勉强。

这时,冈田迫不及待的开始下草,用那支被多种草药浸泡透的黄草,在东洋虫王的项上两侧来回扫动着,而那虫子也配合着摇晃着头部,活动着受伤的双牙,只见冈田最后在虫子的背上凝重的撩过,那虫子猛的杀气暴添,冲向对手。说时迟,那时快,只见中国虫王纵身一跃,闪到一侧,回口如电,咬住了对方的大腿股部,借着对手往前冲的惯性,硬生生把对方腿上的大块肌肉给撕了下来。

然而,也正是这一口,把这只东洋虫王逼到了孤注一掷的绝境。只见它忍住伤痛一个后翻,扑向中国虫王,以站立的姿势用前抱爪搂住对手头部,居然张口将对手的单鞭独须咬下一截,中国虫王连忙侧身用后腿将其蹬开。忽然,独须受伤的中国虫王闪在一旁鼓起翅翼,发出木鱼声,此声低昂激越,开始似骤雨般急促,渐渐地又似战鼓般露出金戈铿锵。一了和尚见此情景,顿时豪气满怀,鹅指悬腕,手挥狼毫开始下草,如书写急就章一般,随着其断须摇动而提顿点画,然后猛然收笔,好比抚琴一般,兴到极处,嘎然而止,唯留弦外余韵,而此时留在弦外的则是无边无际的豪迈和杀气。

此时,东洋虫王有些犯懵,明明是自己咬下了对方一截须,自己还没开始得意,没想到对手竟放声鸣叫,并且鸣叫的如此慷慨激越。然而就在这时,忽觉有个影子一闪,就发现对手已经跃到自己背上,不愧为虫王,待敌手尚未稳住重心,立马就地一滚,把对手摔下身来,就势向其腹部一口,同时也被中国虫王用腿奋力弹开。
中国虫王此次进攻失利,同时腹部还被咬伤,开始流出白色血水。就在这时,让人没有想到的是,它依然开始引吭高歌,霎时间,忽然全身的灰色尽褪,开始变成透明的红色,如脱胎换骨一般。
“舍利子!你真是舍利种。”一了和尚见到此景忽然惊呼
冈田此时也被这只中国虫王的神奇变化所惊呆

而此时,日本虫王的腿部伤口毒性开始发作了。那条伤腿已经变成黑色,并且,黑色正迅速在躯体上散开。但虫王的霸气依然未减,它还要作最后一搏。
刹那间,两只虫王突然双方正面相迎,各自均采用留夹之功咬住对方。

现在,展现在眼前的情景是,日本虫王身体在由红变黑,而中国虫王的身体则越来越红。作为人,无论是一了和尚还是日本鬼子冈田,他们无法体验到此时两只虫子的感受,只是,发现两只虫王宛如雕塑一般,咬在一起,双方虽然是用牙咬合在一起,而贯穿在期间的力量却是以死相争的相反力量。
就这样,僵持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,只见日本虫王忽然瘫下,六肢乱颤,浑身发黑,最后把一只牙居然也留在中国虫王的口中。而中国虫王,依然昂立不动,嘴里仍咬着敌人的一只断牙。

冈田此时面颊苍白如纸,双目无神,军装已被汗水浸湿,呆呆地坐在那里。
看到自己的虫子如此,一了大师,赶忙从旁边茶几上拿来一个瓷瓶,这瓶里装的是龙泉水。然后用手中作草秆的狼毫蘸上龙泉水,轻轻的在虫子的身上来回拂扫,宛如慈母轻抚爱子的面庞。

这和尚手中的写经狼毫,为黄鼠狼尾毫所制,因抄写经文而常年浸于墨、掭于砚、游宣纸、浴龙泉,所以,刚柔相济。而这墨却是一味中药,《本草求真》中论述其功用主治:止血、消肿,治吐血。其中成分除松烟以外,还加入:冰片、珍珠、麝香、金粉等名贵药材;而冰片和麝香又有醒脑和镇痛作用。一了和尚在无意中拿来作为牵草,却没想到竟歪打正着,所以此笔毫毛的疗伤效果,远比冈田的浸药牵草要深沉雄厚。
这只中国虫王,力战三虫,体力消耗过大,加之被日本虫王咬伤须和腹部,以致愤怒之极,怒火攻心,导致浑身在瞬间变色。现在被主人用狼毫蘸龙泉水浑身沐浴,通体舒畅,加之回味刚才的恶战,不由得豪气干云,振翅高鸣,此时的木鱼之声,荡气回肠,颇有壮士凯旋的自豪。
此时,冈田听到中国虫王的豪迈叫声,身心渐渐从枯槁般的呆滞中回转过神来。开始用贪婪的目光重新打量着这只虫王。从现在的神态上看,这只中国虫王仿佛从未经过刚才的浴血鏖战,浑身透着一股无法描述的混沌之象,一切似无,又一切似有。短了一截的单鞭神须依然挥动自如,刚才发怒时的红色已渐渐褪去,重又回归到当初的无色无相境界。难以想象,此虫的体内蕴含着一种什么样的神奇力量,竟能够一会儿愤然杀无赦,所向血四溅;一会儿又浑然无色相,心澄寂无言。
表面上看,这个一了和尚好像平时并不调理这条虫,任其恣纵。可从刚才老和尚对此虫的牵草,却又感觉老和尚与此虫宛如多年的故交,相知甚深,兴来可以激情唱和互诉衷肠。

想到此,冈田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,回顾自己几十年玩虫生涯,踏遍东瀛各地,浪迹东亚诸国,竟不如眼前这个年迈的老僧幸运,能够遇到如此神虫。既然今日自己也在这里与此虫遇上了,就不能错过。
于是,冈田开口道:
“老和尚,常言道:人生一世,虫草一秋。眼看白露将至,你的虫子也将从壮年步入老年。更何况,你们的国家现在兵荒马乱,全国各地已经无人玩虫,与其让它老死绝种在这荒山野寺,倒不如让它随我回日本,繁衍后代,使良种得以流传。你看如何?”
一了大师闻言,面色一凛,沉吟片刻后说道:
“虫草生于天地之间,各赋天命,并非为人而活;斗虫玩草皆为人受欲望所驱,利令智昏,使无知生物扭曲本性饱受奴役之苦。中华万里江山,广蕴精华,神奇无穷,皆为上天所赐,纵然你们一时猖獗,四处劫掠,却无消受的福分。这虫是不会随你走的。”
“老和尚,难道就没有条件可谈了?”冈田恶狠狠地问
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闷之后,一了大师说话了:
“也罢,既然你坚持如此,那我们就来玩最后一把。你用你的草秆,我仍是用这支狼毫,然后对这只虫轮流各下三次草,如果谁能让这只虫鸣叫的次数多,这虫就归谁。”

冈田对老和尚提出的条件甚感诧异,首先,虽然一了和尚对此虫的虫性较熟,但以前从未用过草,今天仓促应战,才临时用那支狼毫代替,他有什么把握呢?另外,虽然自己有牵草,可是对这只虫的虫性又不了解。再者,假如老和尚想和自己比下草的手法,可他的草又不如我的好用。老和尚提出这个条件似乎有些荒诞,对谁都不占上风。
冈田这时内心得虫心切,不愿再去想那么多了,随即答道:
“好!就这么定。谁先下草?”
“既然你想得虫,就由你先来。”
于是,冈田拿起草秆,对着盆中的虫王撩去。


千百年来,斗虫之术精彩纷呈,造就了牵草手法的层出不穷。牵草,就是为了把虫性与人性相互沟通,最终以人的意志驾驭虫性,使虫子在草秆的牵引下进退自如,转危为安,无往不胜。但是,这其中对下草人的修养要求颇高。其一,要知虫性,其二,要深知欲速则不达的要旨。这两点做不到,必然犯牵草之大忌。至于手法,那又要因虫而异,因草而异,因时而异,因人而异。

此时,冈田忽视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细节:作为虫王,这种百年不遇的神虫,其悟性和记忆力极强,并且,品格倔傲。刚才,搏斗之时与搏斗之后,老和尚及时对虫子下草,人虫之间有了融洽的沟通。这已使一了和尚在目前的这场比赛中占了先机。

一开始,这只虫王对冈田草秆上的药味既陌生又反感,而对冈田急匆匆下草的手法更是恼火,丝毫没有自己主人的那种亲和与敦厚。所以,不停地躲避冈田的牵草,还不时用后腿将草秆弹开,横竖就是不叫,弄得冈田额头直冒汗。

轮到一了和尚下草时,情况就不同了。老和尚将狼毫向虫王的项上两侧轻轻一拂,虫子立马原地撑起六肢,神鞭乱颤,展翅而鸣,仿佛刚才受了很多委屈,在此时急急地要向主人倾诉。如击木鱼的鸣叫,时而如埋怨,时而如撒娇。让冈田心生嫉妒,同时又心急如焚。

当再次轮到冈田下草时,其情绪更加焦躁,草在虫子的各个部位撩着,但是都不得要领,直至把虫子惹恼了,暴叫一声竟一下跳到了盆沿上。不管怎么说,总算让虫子叫了,冈田长呼一口气,擦了擦额角的汗。

看到自己的虫子被冈田逼得跳到盆沿上,一了大师的神情开始变得凝重。他在此时已经清楚感到今天是难逃一劫了。其实,从一开始他就明白,冈田生性残忍,未进大殿就广开杀戒,与冈田这种既是盗贼又是赌徒和虫痴去谈条件,分明是白费工夫。可是,他为自己在情急之下提出如此荒诞的条件感到不可思议。
目前双方平手,冈田急急地催促老和尚继续下草。
此时,虫王又跳回到盆中。

一了和尚手持草秆思绪万端。在庙堂之中,自己常说修行济世,可是放眼华夏,狼烟四起,倭寇凶残,百姓涂炭。自己又怎能借清修之名得以偷安?想当年因虫而自红尘遁入空门,苦修四十余年,虽然参悟渐深,而虫缘却难了;今天,面对不共戴天的倭寇,看来佛缘与虫缘都要在此时作个了断了。
想到此,老和尚手持牵草,手法显得越来越古怪,一会儿如慈母怜子,轻抚慢捋;一会儿如老友诀别,惺惺相惜,念念不舍;一会儿又如壮士赴死,慷慨激烈,毅然决然。更为奇怪的是,虫子与老和尚的草相互之间如痴如醉地缠绵着,竟然一声未叫。只见一了和尚手中的牵草猛然停下,丢掉狼毫,然后闭上双目开始诵经。虫王在盆中撑腿昂首,呆呆地回味着刚才老僧的爱抚、怜惜与激励。

就在这时,冈田却毫不知趣地开始下草。

还是一样的迫不及待,还是一样的不得要领。虫王终于忍无可忍,开始愤怒了。振起双翅,开始高声鸣叫。其木鱼之声越来越急,声音刚开始清越,到后来竟声嘶力竭,并且浑身开始发红,就象刚才与日本虫王决斗时一样。冈田这时开始哈哈狂笑,因为他已经领先老和尚了,他感觉这回是志在必得。
然而就在此时,冈田发现虫王怒极而狂,开始边叫边在盆内打转,叫着叫着,猛然回身低头张开利牙,狠狠一口竟将自己的一条大腿活生生咬下。冈田惊恐的瞪大双眼,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。紧接着,回过神来,发出怪戾的嗥叫。

殿外屋檐下的鬼子,听见叫声,立即冲进殿内。

一了和尚听见冈田嚎叫,也睁开眼睛看向盆里。见虫王宁愿自断一腿,而不屈服,顿时老泪纵横,高诵佛号。

此时虫王仍在狂怒的叫着,身体的颜色居然开始又从红色渐渐变为半透明的金黄色。

冈田像只疯狗一样俯身在盆前,浑身颤抖对着盆里的虫王破口大骂,骂着,骂着,突然,只见盆里金光一闪,好一个虫王,竟然单腿腾身而起,扑进冈田的口中,张开钢牙死命咬住鬼子的舌头,冈田一声闷哼倒在地上乱滚。
……

天边,残阳如血
龙泉寺里,腾起滚滚浓烟
龙泉山上,众鸟在晚风里开始归巢
龙泉潺潺淙淙向山下流去

小雅 发表于 2007-12-7 21:17:45

这老郎中的手里有点偏方。

老郎中 发表于 2007-12-7 21:30:33

回复 #4 小雅 的帖子

问好小雅!你的文字质朴、率性、睿智,郎中非常喜欢。

小雅 发表于 2007-12-7 22:50:29

恭喜郎中入籍!

zerg 发表于 2007-12-7 23:38:11

老郎中,是司空么?

西山老羊 发表于 2007-12-8 01:57:19

好故事!从小就喜欢听关于虫的故事。:)

hall 发表于 2007-12-8 02:55:17

喜欢这只虫子。
收藏到本地硬盘了,谢谢老郎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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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看完整版本: (原创小说) 怒虫